面孔

　　誠實的撒謊者

　　林子夜

　　身高不到1.7米的詹姆斯·蘭迪常年蓄著聖誕老人似的大胡子，架著一副大框眼鏡，把全身的重量交付給一根頂端裝飾著骷顱頭的拐杖。他看上去毫無攻擊性，甚至有些孱弱。但當他說話時，全世界弄虛作假的人都感到害怕。

　　在迄今89年的人生中，他用絕大多數時間揭穿媒體上的騙局——靈媒、巫師、信仰療法者，一切試圖蒙騙大眾的人都是他的斗爭對象。這位美籍加拿大裔老人曾是魔術師，依靠戲法生活，如今則被稱為『揭穿騙局的人』，偉大的懷疑論者。

　　15歲，他衝上講道壇，戳穿一位自稱能『心靈讀信』的牧師，卻只獲得了噓聲並被扭送到警察局。而如今，他被英國《每日電訊報》稱為『為數不多的幾十年一直擁有正面媒體形象的名人』。

　　『大家都說，當你愛上一個人時，你想要告訴全世界。詹姆斯·蘭迪則愛上了真相。』美國一檔科學教育節目的主持人比爾·奈在一部關於他的紀錄片中評價。

　　在選擇真相前，撒謊的藝術也曾讓他著迷。12歲的時候，他在加拿大多倫多皇後西街賭場劇院看了一場魔術表演，就被深深吸引了。17歲，他加入馬戲團，飾演裹著黑色頭巾的『伊比斯王子』，為人們表演通靈、讀心。在新澤西州，他曾有一棟小房子，房前就寫著『蘭迪——江湖騙子』。

　　觀眾對他深信不疑。有媒體報道，他成功預測了1949年世界職業棒球大賽的結果，人們便在街上攔下他，問他該買哪只股票——盡管他一再澄清，預言成功只是他耍的花招。蘭迪嚇壞了，因為他發現存在『利用這種對超自然的信仰掙錢的可能』。

　　55歲，蘭迪完成最後一次束縛衣逃脫，決心將重心完全轉移到打假上來。那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，正是人們對超自然現象的興趣急速膨脹的時間。不明飛行物、天降絲狀物體、神秘失蹤……無不為謊言召集了數量龐大的擁躉。

　　為了讓真相大白，蘭迪使盡渾身解數。他用錢『挑釁』騙子，承諾設立100萬美金的獎勵，給能表現出經科學驗證的超能力的人。著名靈媒蘇菲亞·布朗曾答應接受挑戰，卻直到2013年去世也沒兌現。他不懼對手的訴訟，幾乎把自己的麥克·阿瑟基金會獎金——27.2萬美金——全賠進官司裡。他常年奔走於論壇、學會，在TED演講上一口氣吞下32片順勢療法的安眠藥，只為『搖醒這些人』。

　　在接受《紐約時報》的采訪時，蘭迪說自己更愛自稱『科學研究者』。1995年，他對《科學美國人》表示，他曾發現信仰療法的大多數忠實信徒，熱衷於觀看肥皂劇與專業摔跤比賽，因為這些節目有確定的結果。『很多人拒絕科學的思考，因為與科學息息相關的是概率，而不是非黑即白的答案。』

　　有一次，他找到兩個年輕人，將其安插到當時得到一筆超能力研究基金的麥克實驗室裡，並提醒科學家在實驗中注意不要受騙。但研究者們很快任由兩個被試修改了規則。當人們篤信所謂『念動力』存在時，蘭迪揭露了騙局。發布會上，每個人的嘴都張得大大的——他們無法相信自己淪陷得如此徹底。

　　保持警醒與中立，正是蘭迪從科學中學到的。他曾是個夢想成為化學家、考古學家的神童，在學校最擅長的科目是數學與科學，後來因為智商高達168，被允許不在教室上課，而去圖書館或博物館自學。在那兒，他又邂逅了法老、木乃伊、象形文字。

　　後來，即使成為魔術師，他在每場表演開始前，也要不厭其煩地剖白自己：『我會在你眼皮底下騙你，但只是為了娛樂。』2014年，以他為主角的紀錄片發布。中文譯名是『撒謊大師』，但直譯是『一個誠實的撒謊者』。

　　他的大師身份並不總是受到承認，頻繁登上電視的他成了『靶子』。基督徒定期寄信罵他。上節目，觀眾當場譏諷他：『其實你自己也是個靈媒。』主持人陰陽怪氣地質疑他讓超能力研究倒退。盡管如此，他仍底氣十足：『是騙子們讓研究倒退，我讓它進入21世紀。』

　　人們不知道的是，他連生病了從鬼門關走一圈回來，都要趕緊記錄——他要驗證人瀕死時，是否能窺見另一邊的世界。

　　去年，他從詹姆斯·蘭迪教育基金會退休。在他的退休聲明裡，他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身份，對騙子們作出警告：『我的袖子裡還藏著幾個「戲法」呢，小心點往後站！』